“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很吓人的想法。”
在听到那个“吓人的想法”之前,我一直认为,坐在眼前的这位漂亮女士,问题很简单。无非就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家庭主妇,需要提高一点自信、增加一些自我价值感。
在咨询开始的前30分钟里,刘锐的故事很简单,她的困扰也和那些生活优越的太太们一样——日子过不错,丈夫是一个好人,孩子有保姆和家庭教师操心,但不知道为什么她
自己就是经常感到不开心。所以,一开始,她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特别的注意。不过很幸运,我的这个错误判断,很快就被打破了。
“昨天晚上,他(刘锐的先生)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,我就一个人回卧室先睡了。可就在迷迷糊糊、说睡着还没睡着的时候,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,特别吓人…
…” 她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,语气有点迟疑,搞得咨询室里的空气还漂浮着“有点吓人”的味道。我赶紧把上身又向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些,稍稍歪了一下头,全神贯注地看着
她的眼睛。
她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:“我好像看见,有一把特别锋利的尖刀,一下、一下地削我大腿上的肉,一直削到惨白惨白的骨头都露出来了。”
然后她就不说了,只是抿住嘴唇,盯着我,等待我回答。
“把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吓人的想法说出来,一定有点不容易。谢谢你的信任。那么,现在,说完这件事,你有什么感觉呢?”
“我觉得挺可怕的,我怎么能有如此变态的想法呢?”
“‘变态’是一种评价,我们现在只说感觉。除了可怕,现在的你有什么感觉?想象一副这样比较血腥的画面,你会感到疼吗?”
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,向刘锐解释评价和感觉两者之间的不同,同时努力让她相信,在我的咨询室里,任何一种感觉都是值得被尊重的,都是不需要评价的。她是一个很聪明
的女人,不一会儿,就找到了自己的感觉:“不疼,而是很舒服,还挺痛快。”
不管是向内还是向外的攻击,都是愤怒.
“很高兴、很痛快”,这是刘锐的头脑里产生如此吓人的想法的原因。精神分析理论认为:我们所进行的各种活动(当然也包括幻想这样头脑里的活动)都一定会在某种意义
下让我们自己获益,不然潜意识就不会推动我们去那样做,即使其中的一些活动,表面看起来有百害而无一益。
比如刘锐的这个白日梦,她在幻想中发泄了自己攻击的欲望。借弗洛伊德的话来说,白日梦和梦一样,都是内心愿望的满足。只是这种满足常常难以被轻易理解,而心理医生
的工作,就是帮助来访者在一堆纷繁复杂的信息中,发现他的具体行为究竟想要满足的心理意义是什么。
“所以说,这个想法的重点,是‘削’的动作,而不是自己的腿被削了?”
她愣了几秒,点一下头,我的这个猜测得到了她的确认。
当时,由于心理咨询马上就要结束了,我不能让她在这个问题上走得太深,只是给她留了一个心理作业:再有类似这样的想象出现,详细记录下那一天都发生了哪些事情,然
后我们在下一次心理咨询的时候再来讨论。
之所以这样安排,是因为我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愤怒的强烈压抑,就连追问她“削”的动作通常会包含什么情绪时,她都想不出个答案,只能说出“削土豆”、“削苹果”之类
无关痛痒的小事,而且言语的过程中还不断地把话题向其他问题转向。
其实,在刘锐的这个白日梦里,暗藏的愤怒如此明显。用精神分析的眼光看这个世界,截然相反的东西常常就是同一件事情。不管是攻击自己,还是攻击外部世界,一样都是
攻击,背后的愤怒情绪也是一样的。相信不用我多说,大家也都能很容易就从“削肉剥骨”这样的信息中,联想到恨、愤怒、攻击之类的负性情绪。但她自己就是看不到。我相信
不是她在故意装傻,而是她根本无法让自己面对压抑已久的愤怒。
这种隐藏愤怒的情况,通常发生在一方非常强势的家庭中,弱势的一方一旦暴露自己的愤怒,就会带来比忍耐愤怒更加痛苦的现实遭遇。长期生活在如此的家庭环境之下,弱
势的一方就会选择“遗忘”自己的愤怒,甚至相信对方之所以对自己采取各种侵犯,是因为自己不好、不乖巧、不可爱,把向外的攻击变成一种向内的攻击。这样做有一个好处,
他们就无需在面对生活悲惨却又无能为力的残酷现实了,心理上的痛苦也就会舒缓许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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