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段时间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一上映,葛大爷就又刷屏了。 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由七个短片组成,每个短片分别从小人物切入演绎了祖国7个重要时刻,而葛大爷演的“张北京”就是短片《北京你好》中一个平凡的出租车司机。 短短二十几分钟,葛大爷演技全程在线,用网友的话说就是连眼皮褶子里都是戏。 张北京,满嘴跑火车、爱贫、总干不了什么大事,走运抽着奥运会的门票他偏洋洋得意的说是萨马兰奇送的,拿着门票好一顿炫耀,就连去超市也得掏出来显摆一下。 这种极其欠揍的得瑟样,真像我爸幼稚啊。 连儿子都嫌弃的这么一人,葛大爷演起来得心应手,准确的说,葛大爷松弛又自然的状态连“演”的痕迹都没有。 没使太大的劲儿,开着出租车路过“鸟巢”时,葛大爷一句:“这巢,得养多大的鸟儿啊”就把还沉浸在上一短片澎湃感动中的观众逗乐了。 在主旋律电影里,演员很容易就用力过猛,但葛大爷就没绷着,溜溜达达的就让观众跟着他一起笑、一起感动。 大爷永不过时,演艺圈妥妥的常青藤,用黄渤曾被问“能否取代葛优”时的回答来说就是,”他曾是开天辟地,在中国电影那样的时候,他是创时代的电影人。“ 高高扬起,轻轻放下。 当年拍《夜宴》的时候,《纽约时报》记者来采访他,大爷说没时间,导演冯小刚急了,你多大的事你没时间,弄好你国际上就出大名了! 居家葛大爷:“我真没时间,我答应我老婆上大钟寺那块买地板革去。” “热闹的马路不长草,聪明的脑袋不长毛。” 30多年前的某个小场子里,正在表演着一出名为《老师和学生》的三人相声,台下的观众被逗得哄笑不断,台上的葛优、谢园和梁天三人,却好像没听到这些笑声一样,继续在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。 这几年,他们仨带着这个相声,兴冲冲的四处走穴,从小舞台一路走到了央视春晚的门口,也在那里吃了一个巨大的闭门羹。 1990年,央视春晚的一审现场,当葛优再次说出那句曾经让无数人捧腹的“金句”时,“观众”的反应却没有如他预料一般热烈——审查组们的成员们面无表情的听着,没人点头更没人鼓掌。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,葛优摸了摸不长毛的脑袋,有点尴尬。 那一年,这支小品连一审都没过,好在多年以后,60多岁的葛优在2019年的春晚,用一句“我尊敬的父亲”,漂漂亮亮的把自己的场子找了回来。 对于很多人来说,2019年春晚最大的惊喜之一就是在小品《儿子来了》里演了个骗子的葛优,从小品剧情到演技表现,被人夸了个遍,甚至连身上穿的风衣都成为了人们关注的重点。 2019春晚小品《儿子来了》 这件走路带风的,是曾在80年代风靡一时的“长城风雨衣”,葛优在89年的《顽主》和92年的《大撒把》里都穿过这件衣服。 30年过去了,“长城风雨衣”依旧笔挺,葛大爷也依旧是你大爷,除了发量,啥都没变,又好像啥都变了。 是什么时候被人以“爷”字相称的,估计连葛优自己都说不清了。 最开始的时候,他只是个在乡下养猪的,78年,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了葛优的耳朵里,这可给他激动的,丢下手头的猪饲料就往家跑。 “我想干演员”,葛优的妈妈是著名的电影编剧施文心,施文心表示可以,去吧儿子。然而“想干”是一回事,“干不干得上”就是另一回事了,葛优呢,差点就没干上。 从北电到中戏,从青艺到峨影演员剧团,葛优被刷了个遍,拒绝的理由从“长得丑”到“演不好”也是听了个遍。 葛优颓了,想了想还是回去养猪吧。 垂头丧气的在家里收拾行李时,父亲跟他说“要不再试试全总(全国总工会话剧团)吧?”他父亲是拿下过百花奖终身艺术成就奖的葛存壮。 最后“试一试”的这一下,反而是成了,这个出身于演艺世家的年轻人总算是不用回去整天和猪打交道了。 对于这段四处碰壁的经历,葛优从来都没有避讳过,同样的,他也一直很坦荡的承认家庭和父亲对于自己的助力,“帮了大忙了,如没他,我也干不了演员这行。” 老爷子领进门之后,修行照样还得靠个人。1979年,小品《养猪》里的“本色出演”帮葛优叩开了演戏的大门,但也仅仅只是有了一条细细的门缝而已。 此后的十年,葛优在各个不同的话剧舞台上跑龙套,扮演着各种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小角色。 转机出现在1988年,那一年被导演米家山称为“王朔年”,那一年,王朔的四部小说几乎是同时被拍成了电影,其中米家山拿到的是《顽主》。 《顽主》三人 电影讲了于观、杨重和马青三位无业青年,在北京开了一家“三T公司(替您排忧、替您解难、替您受过)”的故事。 主角之一的杨重,是个面冷心热的蔫淘青年,米家山说:“我们选人的时候,就决定杨重这个角色不能选一个浓眉大眼的演员,要一个有点怪的”于是,他看上了“有点怪的”葛优。 当时还在各个片场里做配角,演残疾人的葛优有点懵逼,“怎么就找上我了?” 巧的是,米家山想要的就是他这种懵逼,“说话的时候永远有点游离的状态,慢半拍”,“但心里特明白”。 葛优呢?虽然懵逼,但心里也是明白的,这个机会来的不易,成不成的,就看这一下了。 于是曾经被父亲批评演戏僵硬的葛优开始琢磨起了台词和表演,在片场的他极其安静,既不和人搭话,也不愿与人对词,总是自己嘴里念念有词地在嘟囔些什么。 经过的演员有时候能听到他叽里咕噜地不断说些什么,仔细一听,不过就是一句最简单不过的“我走了”,三个字被他颠来倒去地调换重音反复念叨,就为了找到最有意思的呈现方式。 在镜头后往死里较劲儿,到了镜头前反而呈现出了最松弛的状态。 葛优的松弛快把跟他对戏的演员逼“疯”了。 饰演刘美萍的马晓晴找到米家山“抱怨”,演四条,葛优能给你四个不同的表现,自己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。 张国立看完样片也有点崩,从来都是演正剧出身的自己,在如鱼得水的葛优边上,怎么就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呢。 葛优自己倒是演的挺痛快的,“那故事里的人吧,都是我们身边的人,演起来不费劲”,“开心!就是开心!” 89年,开开心心的“杨重”,开开心心的拿到了金鸡奖的提名。 “今天,我们在这里开这样一个会,很好!”杨重这句史上最简短的发言,让冯小刚把扮演者葛优记在了心里。 几年后,冯小刚一边想着葛优坐在台上那种不着四六的语调,一边奋笔疾书写剧本。 写完之后找到了王朔,“你得带我去见一个人,这角色我是为了他写的。”王朔问他谁,冯小刚说就是你《顽主》里的那个杨重。 于是在一个雨天里,王朔跟冯小刚俩人骑着摩托跑到葛优家楼下,等了将近一个小时,等到了出门刚回家的葛优,也等到了《编辑部的故事》里贫到家的李冬宝。 依旧是镜头外卖命折腾,这一次,为了提神,葛优还特地捎上了一壶酒随身带着,困了就灌一口,靠着热辣的酒精把自己浇醒。 镜头前呢?往那一坐,嘴角一撇,就是李冬宝。 贫是贫的,贱是贱的,真也是真的,死乞白赖喜欢着葛玲的李冬宝很快赢得了观众的心,路上开始有人认出来他了,一群剧迷们齐声把“李冬宝”三个字喊得震天响。 日子终于要开始顺风顺水起来,葛优却并没有水到渠成的顺遂感,他始终觉得自己是靠了一点运气的。 “也有个机会的问题,有时候一步赶上了,步步都赶上。”94年的时候,就是他最赶上趟的时候。 陈凯歌的《霸王别姬》里,有个带着暧昧色彩的反派:袁四爷,这个有些“獐头鼠目”,笑一笑还会露出两颗硕大门牙的“戏痴”,是整部电影里,除了张国荣,张丰毅,巩俐以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。 《霸王别姬》中程蝶衣和袁四爷 《霸王别姬》成了,可划着戏步赴死的“袁四爷”却差了一口气。 这口气在张艺谋手上“活”过来了。 当时的张艺谋,捧着余华的小说《活着》,如获至宝。小说的男主角福贵,从纨绔子弟一步步被时代和命运裹挟着,在一片汹涌的洪流里无可奈何却又拼命的活着。 从有到无,向死而生,余华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,用两句唱词来定义福贵—— “皇帝招我做女婿,路远迢迢我不去;少年去游荡,中年想掘藏,老年做和尚。” 这种小人物的悲苦,谁能演得出来? 张艺谋想到了葛优,于是,他把《霸王别姬》里锦衣玉食的乱世公子从顶端拖到生活的最底层,不负所望,戏里,葛优也将这个角色从这个浪荡少爷的花天酒地,一步步带到了乱世悲民的挣扎。 还是富家少爷时的志得意满 输光了家产,气死了父亲之后的羞愧 知道儿子惨死时连站都站不稳 女儿要生孩子时身为父亲的喜悦和期盼 1994年,葛优凭借“福贵”一角,拿下了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。 《三联生活周刊》曾经评价葛优,身上好像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、在其他演员身上没有发生过的二元并立:在观众眼里,“戛纳影帝”是葛优获得的一个角色,而那些他们熟悉的角色才是葛优本人。 所以,当“影帝葛优”试图摆脱小人物,用另一种观众不熟悉的形象出现在银幕上时,观众自然就不开心 97年,葛优在《寇老西儿》里饰演宰相寇准,因为这个角色,葛优被某次观众评选评成当年最差男演员。 他倒是看得开:“就是演砸了”“好像这圈里还没有谁没失败过”,话是这么说的,只不过自此之后,他再也不轻易接片了。 也是那一年,除了烂片《寇老西儿》之外,找上他的还有一位“老伙计”。 那段时间,冯小刚正在筹备自己的第一部电影《甲方乙方》,写完剧本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葛优家的大门“必须是葛优”“换导演都不能换他”。 “比导演还重要”的葛优,给这部投资600万的电影赚来了3600万的票房。 自此,葛优成了冯小刚必须捏在手中才能放心的宝贝,而这两个名字绑在一起,霸占了往后几年的贺岁档喜剧。 从《甲方乙方》到《不见不散》,再到后来的《大腕》和《天下无贼》,葛优说“我坚定地认为贺岁片一定得是轻松的,不要沉重。” 而这些轻松喜剧的背后,也有他暗自隐藏着的悲剧色彩,不易被人察觉,只能在反复咀嚼之后,才能尝到那些市井角色的苦楚。 然而,不管人们能不能明白他那颗锃亮的光头下的沉思,葛优两个字,俨然已经成为了贺岁档的品牌。 在2010年春节,葛优的名字同时出现在《让子弹飞》《赵氏孤儿》《非诚勿扰2》三部电影里,占据了内地所有院线的春节黄金档期。 《非诚勿扰2》是王朔和冯小刚的老招牌了,其他两部里,最先找上葛优的是姜文。 09年,姜文给周润发和葛优各写了两封信邀请二人出演《让子弹飞》,两封书信连吹带捧,连拐带骗,极尽忽悠之能事。 写给葛优的信里,除了通篇的彩虹屁,还有一句“吾兄片中虽无艳星共枕,但有愚弟陪床。醉眠秋共被,携手日同行。耳鬓厮磨,却非断臂,不亦骚乎?”一句话吓得葛优心肝颤了三颤,忙不迭问姜文,老哥你咋回事? 姜文呵呵一笑,传过一份《让子弹飞》的剧本,葛优一通读完之后回了一个字,妥! 一年后,狡黠圆滑的市井师爷马邦德让葛优拿下了导演协会的最佳男主角奖。 《让子弹飞》主角三人 后来陈凯歌又找上了葛优,《赵氏孤儿》是两人在《霸王别姬》之后的再次合作,他想让葛优演程婴这个角色。 陈凯歌逮着葛优噼里啪啦的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戏,讲完之后,原本不打算再演古装的葛优顿了顿,“这角色,我演”。 然而《赵氏孤儿》评分却低得很,豆瓣有一条二星热评的标题是:“凯子哥,真的,程婴到底怎么你了,你要这样作践他?” 不管“程婴”到底是不是被陈凯歌“作践”了,2010年的葛优,倒是真的被齐刷刷的三部贺岁片累坏了。 “今年有点贪心了,接了三部戏,明年不能这么干了。” 葛优接戏的选择,主要看“合适”和“能否胜任”,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倒是乐得享受这阶段,不想拧巴着去演一30岁的人。 “你到这阶段了,你就干合适你这一年龄段的事,别拧着就行了。” 陈凯歌、张艺谋、冯小刚...细数那些年,这几大巨头导演葛优都携手个遍,但在拍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之前,他和宁浩没碰过头。 俩人眉来眼去很多年了,都觉得得干点啥活,这不,《北京你好》正好给他俩凑了个局。 大爷演戏有自己的一套,拍追“小偷”那场戏,追得太激烈了,大爷自个儿加了句:“同志们,跟我上!”,配上他那气喘吁吁振臂一呼的滑稽样子,宁浩在镜头后连个“咔”都喊不出来,光狂笑了。 “大爷演的完全没问题,特别好。” 如今已经62岁的葛优宝刀未老,对于每一个到手的角色,仍花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去琢磨,但下了戏,他总想退休。 厉害的人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儿,因为他们活得忒明白了,从不和名利来回拧巴。 大爷给自己定一标准就是戏子,“演员吧,往好里说,人说你是表演艺术家;但往最不好里说,人说你是戏子。当有人说我是艺术家的时候,我也别晕了。这很重要。” 他明白观众想从自己这儿看到什么,更明白自己能为这个世代呈现什么。他始终摸着胸口来演戏,按照地上人们留下的脚步往前走,用小人物式的荒诞,逗君一笑,若能发君以片刻沉思,更是再好不过了。 编剧史航曾说,葛优被称为国民演员,因为他既能给国民带来愉快和慰藉,也能塑造国民的困苦和卑微。 他似乎也深谙此理,于是,银幕角色之外的葛优,更是“接地气”和我们身边的随便一个老大爷一模一样。 甚少出现在各种高端酒会中,几乎没什么八卦新闻,他的微博数量永远是0,偶尔刷个屏要么是春晚出了爆梗、要么是新剧引起热议、要么是被“葛优瘫”... 人们在采访和电影发布会上,也常常是看不到葛优的。反而是在某个家具市场,可能会看到一个高个儿的男人,正在那里挑挑拣拣,帮家里买一块地板革。 葛优说,“我不怕年华老去,不用和狗仔队打游击,不用为了曝光率没事找事。” 热闹的马路不长草,聪明的脑袋不长毛,国民葛大爷,明明白白一大爷。 (责任编辑:www.exinli.net) |